“我们苦知网久矣。”在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因近千万元的续订费与中国知网“闹掰”之后,中国社会科学院一位青年学者对《法人》记者说。
4月中旬,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在内部邮箱中发送邮件称,与同方知网北京技术有限公司在2022年就费用和订购模式展开积极讨论,但在多轮艰苦谈判后,cnki(编者注:china national knowledge infrastructure,即中国知识基础设施工程)数据库依然坚持近千万的续订费用,其给出的集团组团方案在成员数量、单家价格方面条件相当苛刻。“中科院文献情报中心正考虑通过维普期刊数据库和万方学位论文数据库对cnki形成替代保障。”
随后,在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网站ks8凯发官方网站首页上,挂出了一则“万方数据知识服务平台资源使用技巧”的讲座入口。
记者了解到,学术界受知网价格之困,最早可以追溯到2012年。
2012年12月,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宣布,因cnki中国知网数据库商家涨价过高,双方未达成使用协议,自2013年1月1日起将暂停使用该平台;紧接着,武汉理工大学在2013年和2016年两度因涨价而宣布暂停使用知网。
2016年3月、2018年12月,北京大学、太原理工大学也曾发布通知称,暂停使用中国知网数据库。此外,南京师范大学、金陵科技学院等学校也发过类似通知。
值得注意的是,在学术文献下载平台这一类型的产品中,中国知网的价格远高于同行。2022年,青岛哈尔滨工程大学创新发展中心对另一家学术文献下载平台,万方数据库的采购成交价格为18万元,而中国知网采购项目最终成交价为220万元,是万方的12倍之多。
以“基础设施”为名行“知识付费”运营
翻阅中国知网成立的历史可以发现,1999年3月,同方知网数字出版技术有限公司(下称“同方知网”)法定代表人王明亮提出:全面打通知识生产、传播、扩散与利用各环节信息通道,打造支持全国各行业知识创新、学习和应用的交流合作平台为总目标,建设“中国知识基础设施工程”。1999年7月8日,同方知网公司成立,这个“基础设施”被列为清华大学重点项目。
中国知网企业全称是《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经过一系列股权变更之后,《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现今是清华大学下属的清华控股有限公司与同方股份有限公司旗下全资公司,由清华控股有限公司100%控股,同方知网作为同方股份的旗下公司,拥有《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的运营管理权。最初提出“基础设施”概念的创始人王明亮目前在《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有限公司、同方知网(北京)技术有限公司、同方知网数字出版技术股份有限公司等多个公司担任法定代表人。
中国知网称,目前已有海外1600余家机构用户,分布在60个国家和地区,在中国大陆有3.2万余家机构用户,核心用户覆盖各国重要高校、研究机构、政府智囊、企业、医院、公共图书馆。2021年,知网的个人读者超过2亿人,日均访问量达1600万余人次,全文下载量达到23.3亿余篇。
不为人知的是,“基础设施”背后的商业收益也超乎常人所想。
同方股份2020年年度报告显示,旗下公司同方知网2020年主营业务收入为11.68亿元,归属于母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1.93亿元,毛利率高达53.93%,毛利率指标高居同方股份主要控股、参股子公司的首位;2021年上半年,同方知网主营业务收入为4.96亿元,归母净利润为1892.7万元,毛利率同样过半,达到51.3%。
构成这笔巨大利润的,是知网对高等院校连年加码的采购费用。从中国政府采购网公示的信息显示,为购买知网2022年服务,南京大学和东南大学拿出103.4万元,武汉理工大学掏了127.85万元,清华大学花费188.03万元……北京语言大学的采购费从2019年的44.5万元涨至2022年的65.45万元,四年涨幅高达47.1%。
曾任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咨询专家的王晓晔告诉记者,“知网在最初成立的时候就有一定的政府背景,平台上的内容是学者们的产品,但学者创作的文献被收录后,从来没有获得过稿费和凯发app官网登录的版权费,至少没有给到过我本人。而知网向用户收取的费用非常高,通过这一进一出赚取高额费用,明显违背了服务于社会和推进学术研究的初衷。”
惹不起的“影响力因子”
中国知网在学术圈中的另一个身份,俨然已是广大学者的文献影响力评价者。
北京建筑大学的一位老师告诉记者,中国知网有很多独家凯发app官网登录的版权,一些文献只能在知网上查到,与之有竞争关系的万方、多维等平台,内容不如知网齐全。独家凯发app官网登录的版权会锁住很多忠实用户,这些人在搜索和下载文献时,会只认知网这一家,当知网的独家凯发app官网登录的版权越来越多,这类忠实用户也会越来越多。“这样一来,一旦我们向中国知网索要凯发app官网登录的版权费,或者告它侵权,文章就会被下架。下架之后,将有90%的读者看不到我们的文章。”
上述中国社科院的青年学者告诉记者,每一篇论文被评价社会影响力时,都会参考知网上的下载量和引用量,一旦文章从知网下架,下载量和引用量就是零,这对希望通过论文晋升和评职称的年轻老师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为了知网上的所谓“影响力因子”,绝大多数学者都只能“被迫自愿”地将著作权拱手让出。知网上论文与论文之间,期刊与期刊之间的相互引用是学术文献的影响力因子算法的重要基础,知网基本联络了国内绝大多数高等院校的学术资源,“他们掌握了这些学术资源,也就有了商业变现的前提。”
2021年,中南财经政法大学89岁高龄的退休教授赵德馨,因知网未经授权上架了自己100多篇学术文献,自己下载自己的文献还要交费,将知网告上法庭。最终,知网因侵害原告(赵德馨)对涉案作品享有的信息网络传播权,被判赔偿赵德馨70余万元。
赵德馨的文献被知网下架后,至今没有重新上架。而对于有求于知网“影响力因子”的年轻学者来说,少有人因此“维权”。“青年教师几乎没有“硬杠”的资本。如果我们为了著作权,作品被知网下架,我们的学术生涯将受到很大影响。”中国社科院的这位青年学者对记者说。
知网拢住大量用户,获得超过90%访问量的“法宝”,是所谓“独家凯发app官网登录的版权”。“独家”二字,很容易引发人们对垄断的担忧。数年前,网络音乐领域的“凯发app官网登录的版权大战”不亦乐乎,腾讯音乐靠收割各种音乐凯发app官网登录的版权,签署“独家合作协议”收割了大量忠实用户,很多歌曲在其他网络音乐app上根本找不到,只有腾讯音乐旗下的qq音乐、酷我音乐和酷狗音乐才能收听。2021年7月,国家市场监管总局依法对腾讯作出行政处罚决定,责令其在三十天内解除网络音乐独家凯发app官网登录的版权。“独家凯发app官网登录的版权”在网络音乐领域就此退出舞台。
但针对学术文献方面的“独家凯发app官网登录的版权”,目前有关部门未有任何规定。
知网是否构成垄断?
2022年3月9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反垄断一司回复长江日报记者询问知网是否涉嫌垄断的网上留言时称:“市场监管总局正在核实研究。”
在长时间的“包容审慎”过后,国家开始对平台经济的规范和监管发力,阿里巴巴、美团等企业收到罚单的重要原因,是“强制二选一”等垄断行为。随着新的国家反垄断局在2021年成立,反垄断局的级别从正局级提高至副部级,国家的反垄断工作进入新阶段。
知网是否构成垄断?想要认定绝非易事。
认定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要经过法理上的三个阶段,首先要界定其所处的相关市场,知网究竟属于广义上的知识付费市场,还是更狭窄的学术文献下载传播市场?需要有关部门给出清晰界定;第二步是判断知网是否拥有市场支配地位;第三步则是判定其是否滥用了支配地位。
目前,用户与知网之间主要矛盾点聚焦在机构用户,机构用户反映的主要问题是知网连年涨价。涨价算不算滥用?判定难度比较大,需要按照成本的变化判定其涨价幅度是否合理,需要关注年报价涨幅度明显高于同类数据库销售相似产品的原因,是否在成本基本稳定的情况下超过正常幅度提高价格,连续提价行为是否为经营者正常经营及实现正常效益所必需等问题。
“我认为构成了垄断。”王晓晔告诉记者,知网标榜自身为“基础设施”,但“基础设施”的定义带有一定独家性质,即只有自己能做这样的平台,不再有其他平台。但事实上,万方、多维等学术文献网站虽频道和内容不及知网庞大,但依然存在竞争关系。“知网名曰‘基础设施’,却并没有做多少有利于公益事业的事情,以学术文献渠道商和‘搬运工’的身份攫取商业利益,‘基础设施’只是一个自封的头衔罢了。”王晓晔说。
4月25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再度回复长江日报记者的网上留言,表示已关注到各方面反映的知网涉嫌垄断问题,“正在依法开展相关工作”。
编审:崔晓林
责编:惠宁宁
校对:张波 张雪慧